《廚房小說集》1.媽媽，妳的眼神又開始發光了

每天一回家，玄關沒排整齊的鞋子，客廳地上彩色筆、圖畫紙、遙控器跟卡辣姆久。八成又是女兒畫到一半不知道幹嘛去了。把電腦包收進玄關櫃，走進廁所洗手，馬桶蓋沒有掀好，洗手台上水珠四濺，還有幾根長髮黏在潔白的面盆上。婉如耐著性子擦掉水漬，用衛生紙捏起頭髮，將 8 分滿的垃圾袋打包，拎去廚房後陽台集中起來。

廚房水槽裡有早上的咖啡杯，隨手拿來攪拌的筷子。桌上那包請先生回家路上順便買的青菜也不放冰箱，塑膠袋塌拉著。

她覺得這人生真是夠了。白天在公司處理狗屁倒灶的事，在家裡還有無數小事惹她不高興。

「媽媽，妳的眼神又開始發光了……」八歲的女兒小語小心翼翼地說。她很清楚，這個光不是慈母的光，而是「媽媽準備要發火」的光。她本來是肚子餓得咕咕叫要來廚房問媽媽什麼時候能開飯，看到媽媽拿著一把豆子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豆子，彷彿眼神可以幫她炒好豆子的樣子。

婉如深吸一口氣，把圍裙掛上身，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似地說：「先收拾餐桌，把地上畫畫的東西收好，媽媽要煮飯了。」

「可是我肚子好餓。」

「早上還有剩下的吐司，妳先吃，可是只能吃 2 片哦。」

「哦，好～」女兒扒拉著吐司看電視去了。

「阿妳作業寫完了沒？吃完吐司要收桌子和地上哦。」

「寫完了。好～」女兒盯著螢幕，最近流行的獵魔女團 MV 高亢的唱著：I was a ghost I was alone ，婉如覺得自己也是。

事實上，她一週只真正動手下廚 3 次，其餘時間不是靠外送就是隨便煮點東西墊肚子。因為上班已經夠累，回到家還要煮飯，常常覺得自己快燃燒殆盡。但奇怪的是，只要廚房能夠保持乾淨，她還是會願意動手做；但常常到家看到的是一片混亂，光是洗菜就像一種折磨。

好不容易搞定全家人的吃飯任務，扒完最後一口飯，剛好洗衣機洗完的音樂響起，她匆匆地放下碗，交代早已離開餐桌正跟女兒一起打新買的瑪利歐遊戲的丈夫收拾餐桌。她自己先去晾衣服。看著目不轉睛盯著電視的丈夫，隨口的回答好，婉如覺得有 90% 的機率等她回來時碗還在桌上。

有時候婉如覺得自己真的是神，可以在高強度上班後晚上還可以搞家務，甚至連預測能力也準到嚇嚇叫。這不，曬完 3 天份的衣服後碗還是在桌上。她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是說要收嗎？到底要我收多少次！」

丈夫乾笑著把碗拿去水槽，小語則趁機把電視轉小聲，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婉如拉長個臉開始擺弄碗筷，還好半年前換廚具時堅持要買洗碗機，丈夫在那雞雞歪歪嫌貴，拜託，每天整理廚房的又不是你！

婉如手不停腦子也邊不停飛轉：待會整理好廚房要先洗澡還是簽聯絡簿？不知道丈夫有沒有幫小語簽了？明天晚餐要吃什麼？要買菜嗎還是叫外賣？可是這周已經吃了 2 次外賣，這樣對孩子健康好嗎？哇，這冰箱怎麼這麼髒，這包是什麼鬼？噁是流汁的茄子。這攤黑黑的是什麼？上週滷肉的湯汁溢出來凝固了。ㄚㄚㄚ，受不了了，冰箱要重新整理！

廚房終於恢復原狀，婉如抱胸斜倚在廚房門口欣賞她的成果，哇，已經 10 點了，有時候她真的痛恨自己的間歇性潔癖。

「媽媽，我覺得妳很厲害耶。」小語有天突然說。

「厲害？」婉如愣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疲憊到快散架的中年人。

「對啊，妳只要看到廚房亂，就會馬上動起來，好像有一種超能力一樣。」小語認真地比劃著。

婉如笑了，覺得女兒的話也不算錯。或許這種「忍不住要收拾」的執念，的確是一種奇怪的能力。每次把廚房整理好，心裡總是能安定一點，彷彿再大的混亂，也還能從這四坪空間裡找到秩序。

某個週末晚上，她想煮一道最不容易失敗的料理：番茄炒蛋。小語負責幫忙洗菜，結果水開得太大，流理台被濺得一片狼藉。婉如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小語卻先舉手：「媽媽，這是我的實驗啦！我要測水能噴多遠！」

婉如盯著她，忍不住笑出來，最後只好說：「好啦，實驗結束，快點擦乾。」她心裡想，或許自己真的得學會多放鬆一點，不然遲早會被這些小事磨光耐性。還有，要去買個柔水器裝在水龍頭前端，這樣水就不會亂噴了。

晚餐端上桌時，只有番茄炒蛋、清炒青菜，再加上丈夫提回來的鹽酥雞。三個人圍著桌子邊吃邊笑，婉如忽然覺得，其實廚房再亂、生活再煩，也總能有收拾好的時候。重要的不是廚房整不整齊，而是能和誰一起坐下來吃飯。

她看著小語認真扒飯的模樣，心裡慢慢鬆了下來。雖然依然討厭凌亂，但在這樣的時刻，她願意相信，自己也能是一個被需要、甚至有點「厲害」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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